呼延庭琢急赶着快马朝他的大本营去,才奔出三里之外,凝重的脸上这才稍有欣慰,看他仍罩着一种紧张气氛,并未停驻歇息的意思,毕竟他身形高瘦,倒不是哪种不禁马上颠簸的病恹恹模样,只要还未真正脱险,就不敢有半丝懈怠,这和战场上扣人心弦那种紧张别无二致。
一处山洼之处,奔出一支三千人马的精骑,与他汇合,队伍不减反而壮大起来,窝尔达也紧随其后,但不明白这个生性多疑的表哥到底在盘算什么?此刻杀个回马枪,将“驭龙营”的残部以及后援来的乌合之众一网打尽,不是正中下怀?反而汇合自己最先的伏兵一起疲于奔命,如此倒行逆施,背道而驰,实在是兵家笑话。
“孬种!不过只是一群骑着大象,扛着长矛的汉军而已,这就把你吓破了胆?以我所见,区区象兵不过三千,以我四千总能杀他个措手不及。”窝尔达心直口快,他不甘心这样落败逃跑,还有血性,即使战死沙场,也胜过这样狼狈。
他才不管别人如何护主心切,相比那些忌惮左庶长位高权重的懦夫,算是胆大包天的了,从不管对方是何等身份,只要看不顺眼统统讨骂,也算是尽忠职守而已。
呼延庭琢也不跟表亲的窝尔达计较,,不怒反笑起来,依旧没有带着他这四千人马杀回去,继续朝着西北玉碎州本部而去,亲自质问起来:“斥候探子可有回来?”
有人回应道:“就在队伍最后,庶长大人这是要调转马头,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吗?”
胡狼军团几乎全军都在等着这一刻,他们这种有仇不报的性子可容忍不得隔夜仇,有了一点优势必然要讨回来,想想区区几千人人马,轻甲快马就能在几日之内躲过五城三部落的防线,然后毫发无损地直抵燕山之北的荒漠,这惊人的战力可想而知,是该好好让猖狂的北卫军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胡骑弯刀。
呼延庭琢快马一鞭丝毫没有停下来整饬兵马队尾变先锋的打算,自己犹如赶羊的牧人变为殿后指挥,最还骂骂咧咧地啐道:“杀个屁啊!你们当真要我连家底也给拼光了不成?我辛辛苦苦攒了六年才有今日的盛况谈何容易,还不快差命斥候都给我撤回来,我有话要问!”
几名副将实在想不通,明明势均力敌为何如此怕北卫,难不成此战真吓破了胆不成?被节度使大人臭骂一顿,面面相觑,大为惋惜,今日错失良机只怕日后相遇,再也难是敌手。
但谁也不敢违抗军令,只能乖乖地差几匹快马前去传命。
既然到了死生存续绝境,谁又敢怠慢?
呼延庭琢继续前奔,不改阵型,窝尔达跟在后面,也不知他的黄瘦老马哪来的神勇,竟然驮着他臃肿肥腻的身躯健步如飞,到底是跟呼延庭琢一伙的,上阵畏畏缩缩,逃命却是一点不含糊。
他嗤之以鼻地鄙夷,不时唾骂表哥胆小如鼠,几千将士就这么白死了,这口怨气不冲着胡不归发泄,也只能找这个一步错步步错,做决策的胡不归撒了。
呼延庭琢也不理会,目前来说没什么比活着中原,及早躲得越远越好,窝尔达就算与全军将士皆有怨气,但自己才是真正执掌兵权的大人物,他让全军往东,就不敢有一人贸然行事往西,不然这支骑军也不叫“胡狼军团”了。
赶了一刻之后,斥候们都赶了回来,均是清一水的万中无一的神骏,刺探军情讲究快,尤其是这沙场上第一时间得知情报,如同整个战场的眼睛,耳朵,鼻子,任何风吹草动都要第一时间报告,怎能贻误了战机?
“埋伏的人马都召回来完了?后面的尾巴甩掉了没有?”呼延庭琢果然是只老狐狸,这个时候除了保命要紧,还顾及到自己重金打造出来的一兵一卒,每一匹战马,既然押宝押错了,不能让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,再不敢损失一兵一卒了,奇怪刚才不心疼,此刻反而越发精打细算起来?
斥候们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骑手,除了胆大心细外,处事机警灵活,随机应变更是出类拔萃,不亚于信任的亲随们,对节度使庶长大人一人唯命是从,一一回复道:“都回来了,我的人再三确认,他们还没有追赶上来,大人尽管放心!”
呼延庭琢这才暂且舒缓一口气,脸上的愁色稍减些许,仍是谨小慎微地吩咐道:“你带人停驻在三里之外的山隘处,继续打探,目标越小越好,行踪也越隐秘为妙,千万不可与之正面交锋,半个时辰不见追兵,这才回营。切记不可急功近利,否则尾巴没甩掉反丢了小命,影响到整个战局!”
斥候们和精锐探子不明白,却又谁也不敢斗胆一问,他们个个都是锐士,既已跑断马腿,汗流浃背也断不可置疑主人的吩咐,皆异口同声应答:“是!”已是勒马朝队伍两边散开,反向战场方向而去,这五十名精锐想要阻拦势如洪流的北卫军根本不可能,对方足足有千人之多,数倍于他们,何况都是一群好战喜杀之人,即便斥候们的爪牙均是以一当百,相比龙象军不还是小孩子挠痒一般?一切照做,呼延庭琢这点可不会害谁。
呼延庭琢还不放心,今日惨败可谓是生平参战以来之奇耻大辱,他心里难咽这口恶气,其实他的心情跟部下每一个士卒,将领一样,五六千人,倾注了多少心血在其中,半生都是为此活着,白白战死,于心何忍?但又能怎样呢?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,继续朝着一处茂密山林而去。
“高渐云这个死士头目还没回来?不会给击杀了吧?平日里吹嘘如何了得,没想到沙场上还是难逃一死。”他不知问谁,或许在自问自答,语气中带有几分遗憾,几分关心,几分轻蔑,还有一些担忧。
窝尔达再蛮不讲理,面对此刻是庶长的表哥还是不敢含糊,骂归骂,心里小视总归不能荧惑军心,毕竟一军之将唯有他才是正主,自己等再出色也不过是属下,想不通地反问道:“这种人也值得你亲自过问起来?”
呼延庭琢知道,窝尔达讨厌高渐云这种江湖豪客没有底线,也不讲什么规矩义气,行事手段卑劣不齿,不过这是战场,不是个人喜好厌恶就能评判一个人的好坏,不喜欢日后远离便是,至于目标一致,有他的地方尽量少出现就是了,这点还有自信,毕竟表亲关系还是起到作用的。
“你不会以为依靠他能拖住胡不归、刘豫十三太保中的两大人物吧?我刚刚损失了五千兵马,用人之际不计好坏。”顿了顿又觉得哪里不对,再三盘算,仔细斟酌,续道:“他要是回来了,让他不必跟在队伍之后,让他即可去接应派出去的斥候,算来算去时间也刚好,不过我的嫡系队伍可是重金难求,至于胡不归和他部下留不得,此人暂且对我整个柔然构不成什么威胁,不过……假以时日,只怕我都会对他和其部下看走了眼。”
窝尔达不明白为何还要盯住胡不归不放,刚才暂且不能手刃敌将,此刻更是难如登天,不仅有龙象军驰援,加上他身边还有一群忠肝义胆的兄弟,一时不明白这个表哥难不成还企望寄托在一个丧家之犬身上?
眼看着就要到山林脚下,呼延庭琢打起了呼哨,看似静谧死灰的丛林里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凡,树木异响,枯鸦惊飞,顿然间山林响起了马蹄声,犹如山体崩塌,地动山摇。
都说呼延庭琢是柔然少有的大将之才,至于用兵如神兴许差强人意,不过今日渐显,倒也有几分本事。
看着他脸色舒展,露出得意洋洋的笑色,即使黑袍军师,窝尔达这些人见惯了什么大场面也暗自佩服,事先不知他竟然还有草蛇灰线,伏兵千里的计策,此刻目睹,不得不说有几分邪性。
呼延庭琢朗声高呼起来:“还是第一次输这么惨,竟然让我收缩所有伏兵,李善啊李善,有朝一日我倒要亲自会会你的手段,还有你自命清高的龙腾军到底如何传神。”
一位从山林奔出来的斥候亲自赶至呼延庭琢身旁,满脸兴奋地问候起来:“庶长大人我们赢了?”
窝尔达不等呼延庭琢答复,黯然地抢先在其他人答复前苦着一张脸道:“输了,输得一塌糊涂,所以才要带着所有兵马逃之夭夭!”
部下不敢对上司的决定有一丝异议,是进攻就义无反顾地冲杀;要掩护就拼尽全力地阻扰;既然是撤退,当然也要乖乖地跟在队伍之后,哪怕此番埋伏一无所获,白折腾一番,就以目前来看,就属这支伏兵奔袭路途最短,士气最高,也能护住全军一起撤退,不过呼延庭琢不打算再拿自己的心血冒险,所以一起回本部是不能有任何难处。
为首斥候首领没有惊讶,更没有错愕,反而下令示意跟在队伍后面,掩护庶长和先锋部队先行撤退,这支几乎把山林都踏平了的骑兵甘心充当收尾掩护作用,呼延庭琢领兵能力也瞬间凸显。
部下对上司绝对忠心,既然不战就有不战的理由,没有任何异议。
胡不归和刘豫这个黑壮壮联手一起把胡人最后的死士彻底吃干抹净,还觉得不过瘾,均你看我一眼,我看你一眼,心领神会地看着那个自忖能与北卫势均力敌的西北胡狼而去,皆是找不到半点人影,只留远远一团沙尘烟雾,此人诡计多端,还带有十足阴险奸诈,素有“老狐狸”的别雅称号,可惜今日对阵,就连胡不归的三千精骑人马就能杀得他们丢盔弃甲,外加刘豫的重骑龙象军,足让他们偃旗息鼓了,看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。
什么敢跟北卫军互成针尖对麦芒?北卫可有三十多万铁甲男儿,如不是奉行大未皇帝誓死据北不得北上抗胡政策,这支不足十万人马的“玉碎州”节度使真不够塞牙缝的,要是王令一旦解封,三十二万北卫儿郎齐聚北伐,说不定就是号称“百万兵马”的柔然也能一较高下。
什么“胡狼军团”?一群贪生怕死的乌合之众而已,死士也是如此,遇到“北卫重骑军”还不是十有八九吓破了胆,被顷刻碾压杀尽,只怕后悔抱有杀敌建功的幻想,不如老老实实地等柔然王庭大赦,在牢里安生度日也好过送命强上百倍,千倍。
杀敌不尽兴,又当如何?
追击呼延庭琢余部,彻底让这只老狐狸不敢再对北卫小看,也见识下北卫军都不是缩头乌龟,而是个个血性刚猛,敢打敢杀的汉子,打得他和胡人心服口服。
呼延庭琢率领残兵败将们还跑得真快,不时就换了一批探子斥候回去,依旧先问明战场具体情况如何,但不是什么好消息,第一句话就是“该死的南朝小儿,还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,怎地就是这么难缠,我就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绞杀胡不归,不然也不会落得如此地步!”
斥候们跟在逃离战场的队伍之列,一时半会儿没有看到汉人追兵,不代表胡不归就不会率他的残部追击上来,既然双方均是要置对方于死地,换了攻守位置,自然也就是谁也不会手下留情。
呼延庭琢谨小慎微,此刻只相信自己的直觉,而且还不断地派出斥候,一批又一批,依旧采取交替式轮换,这样保证每隔几里都有照应,也能及时掌握战场最新动态,既是对手,就要把对手分析得透彻,哪怕是战败落逃,不忘日后东山再起奠定基础。
依旧是不能以弱战强,以少打多,更不能贪图一时便宜,或是忍不了战败的结果贸然行事,一时的战败不代表一世皆败,他要为长远打算作出最及时细致的谋划。
不断派斥候出去打探是虚,只要有一队人马没有按照时间回来,或是有所延后,都会激起他的怀疑,随时也能改变作战方案,至于逃跑或是行军路线也好作出及时地调整。
黑袍谋士不明白左庶长大人此刻具备与之一战的实力,哪怕不敌,也能拼一把,这样也不失“玉碎州”“胡狼军团”这些响当当的名头,真的就怕区区三千重骑还有几百驭龙营联手?
呼延庭琢善揣测人心,当然知道他们心里都在想什么?疑惑什么?反而豁然大笑起来,道明自己的想法:“都说我善于以虚击实,疑兵退敌,可世人又哪里知道我都是身经百战积累出来的,一旦怕死就比狐狸还要谨慎小心,那么很少有人能抓到他,我眼下领着一群狼再跟龙精虎猛的南朝人角力,不单比耐心,更比谁的马快,也比作为主将的谋略,能比对方多想一步或是半步,我就不至于落败,再说了,两军交战不就是博弈么?既比脑力,也比智力,还要比力气,都以为我首战落败,才置落荒而逃的惨状,谁又知道我还没有伤筋动骨呢,只要我主力不损,待回到本部大本营集结后,就不是引狼入室,是真正的请君入瓮!”
黑袍谋士这才明白主子的真正意图,点头连番称赞起来,道:“那庶长大人是要玩弄人心于股掌?任谁这般半真半假地演出好戏,都会上当的,着实高明!”
呼延庭琢被夸到心坎上去了,难得他还这么豁达,不过作为主将,最是考验应变能力,要是一遇到颓势就垂头丧气,很影响军心,想赢简直犹如登天。
赶出十里之外,真正汇合接应自己的最后一拨兵马,到那时候,胡狼军团汇聚万人之众,再掉转马首,彻底杀一个措手不及。
“中原人不是有句老话说得好,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,我这完全就是活学活用,再加上以往的经验,不得不对中原人留些心眼,毕竟狡猾的不止是我,还有李善那只缺了牙的虎,他做初一,我就做十五回敬一下,有何不可?”
黑袍谋士心里直犯嘀咕,嘴上一点怨言也没有,相比之下自己反而是他身边邀功请赏的“甲”,庶长不过充其量就是奇门而已。
素来没有这些花花肠子的窝尔达一边腹诽,一边嘲笑起来,“原来你这只狡兔,还安排这样的三窟,本以为你会把真正战场落到束结郡那处险隘……”
“哟?你竟还知道‘狡兔三窟’的典故?看来也长进了。”呼延庭琢没有生气,面对这个口无遮拦,出口无忌,心里丝毫没有半丝敬意的表亲只是回敬一句半敬半贬的话后缄口,或许窝尔达能在此战中汲取教训,学到几分精髓,日后能为其所用,是自己身边不可多得的将才不至于难容,兴许自己的老窝也好,巢穴也罢,正是“草蛇灰线,伏线千里”的谋划,要不这么安排,九万兵马一战就打得精光还拿什么跟北卫较量?
行军打仗,保存实力,虚虚实实就是用兵之道。
窝尔达笑不出来,他与表哥差距不是一星半点,兴许自己还在云泥之间,而他已在山巅,至于更高的,留着性命以后再看吧!